辽东平原的褶皱里卧着一座老城,城墙根下浸着两千多年血汗。
作为东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,从公元前3世纪到17世纪前期,一直是东北地区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
这座被称为“铁打的辽阳”的古城,曾以襄平之名饮马辽东,以东京之号坐镇五京。
后来又有金朝陪都东京,后金努尔哈赤短暂的建都,勉强也算是“四朝古都”了。
最戏剧性的断裂发生在1625年,努尔哈赤决定迁都沈阳。
辽阳就像被一个抽走脊椎的巨人,从一座经营了1840年的东北首府,逐渐坍缩成了地理课本上的一个注脚。
直至今日,在2024年辽宁省14个地级市中,辽阳GDP900多亿,只有省会沈阳的十分之一 左右,真就是世事难料了。
一条太子河横穿辽阳市区,把城市分为老城和新城,当沈阳故宫成为游人如织的景点,辽阳的遗迹依然固执地散落在街头与居民楼之间。
辽阳博物馆
说实话,我觉得这里辽阳最值得一看的地方了,整体分三块区域:
博物馆展馆主体,壁画博物馆,民俗博物馆,挨个唠唠。
(1)主体展馆主馆面积并不算大,分为一楼的辽阳出土精品文物展以及二楼四个基本展厅。从东汉至隋唐时的割据争夺和复兴,辽金两代东京的兴盛,到元明清时的行省,镇城与都城,看完只有一个感受,“哇哦,这哥们当年真勇”。可讲的文物比较多,限于篇幅,只唠唠一下镇馆之宝—“王尔烈百寿屏”。首先王尔烈何方神圣?答曰:清乾嘉时的关东第一才子,嘉庆皇帝的老师。嘉庆元年,当七十岁的帝师王尔烈准备退休还乡时。纪晓岚捧着水墨仙鹤图来了,刘墉带着楷书寿字来了,连《红楼梦》出版商程伟元都贡献了双松图。这件柴木框架的九扇屏风,本质上是个朋友圈动态墙。126幅字画里藏着91个花样百出的寿字,满蒙藏文与金文篆隶同屏斗法。从嘉庆皇帝到当时清廷有名号的王公大臣,学界名流,几乎都在这架寿屏上留下了痕迹,主打一个清宫版《人类群星闪耀时》。(2)辽阳汉魏壁画馆辽阳市共有7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:分别是辽阳壁画墓群,辽阳白塔、辽阳苗圃汉墓群、燕州城山城、冮官屯窑址、东京陵和东京城城址。而辽阳壁画墓群是辽宁省仅有的4处首批国保单位之一,咖位大的吓人。这里藏着中国现存最早的墓室壁画群,比敦煌莫高窟还要早上三百年。那么,谁的墓室? 不是一个人,是一个家族,公孙氏家族。东汉末年,中原乱成一锅粥,当时董卓在洛阳烧房子,曹操还在兖州打野发育。东北却有个叫公孙度的狠人,趁机割据了辽东50年,而辽阳作为辽东郡治所,留下了大量公孙氏家族成员的墓葬。这些墓葬分布在辽阳市北郊太子河两岸的棒台子、北园、三道壕、小青堆子等等等处。这些墓原来都有高大的封土堆,墓室石壁上都绘满了壁画,内容包括宴饮车马,斗鸡乐舞等等等。(3)辽阳民俗博物馆从壁画馆出来走几步路,就到了由“彭公馆”改建而成的民俗博物馆。比起里面展出的民俗器具和服饰,这座曾作为电影《一代宗师》取景地的仿清四合院倒是更吸引我一点。这里原是民国时东北金融大鳄彭贤的私宅,他当时跟着张作霖混,职位是“东三省官银号总办”,相当于东北三省联合银行行长兼印钞厂厂长。我们从博物馆出来,路上还遇到了一座纵向狭长的灰砖教堂,没有开放,只能外面看看。资料上说,1903年郭若望神父重建,1913年由法籍雒化民神甫增修,1993年当地政府进行复建,数字冰冷,但每一笔都显示着动荡。据说它和沈阳小南教堂是同一个设计师,同属法国哥特一脉。不过随着城市地位的不同,它们一个成了地标,一个隐入市井。沈阳小南教堂辽阳白塔辽代工匠砌它时,大概没想它能熬过宋元明清,甚至扛住1975年海城7.3级地震。毕竟连塔下供佛的广佑寺都塌了又建,建了又塌,唯独这砖塔硬气得很,生生站成辽阳的千年地标了,如今是1988年的第三批国保。砖石为骨,密檐如剑,70.4米的身高在松辽平原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直角线,它是东北地区名副其实的“第一狠塔”。广佑寺白塔下就是一眼新的广佑寺了,但历史可追溯到东汉时期,是佛教传入中国后最早出现的寺院之一。金代时,这里因金世宗的母亲大人在此出家而改名“清安寺”,寺庙扩建工程得到了皇帝大人专项基金。明清时期,这里成了正儿八经的东北佛门扛把子,占地几万平,庙宇两百间,香火旺到能把隔壁白塔的塔尖熏黑。可惜好景不长,1900年,沙俄大兵一把火把广佑寺烧成了炭黑骨架,灰飞烟灭后,只剩白塔孤零零杵着。今日重建的广佑寺,刻意复刻辽代雄浑,他们砸钱搞了五个唬人的“世界最大”:青石牌坊,青铜香炉,大雄宝殿,殿内木质贴金坐佛,宫灯,气派的像座影视城。但是明眼人都知道,广佑寺的旧魂,还藏在白塔的阴影里。满铁图书馆旧址白塔公园西边,靠近辽阳站那一侧,有一幢灰扑扑的俄式小楼,红砖斑驳,窗棂上的花纹早已模糊。所谓“满铁”,即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,是日本在1906年至1945年间在中国东北设立的一个特殊机构,听上去是个搞铁路的买卖,实则包藏祸心。表面修路开矿,背地里搞情报、搞渗透,是殖民扩张的文装武备。图书馆只是他们文化侵略的幌子,全东北31座满铁图书馆,1907年建的辽阳馆便是其中之一。辽阳地处要冲,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,日本人选中这里,既因铁路贯通南北,也因它曾是燕国辽东郡治所襄平,历史的分量足够压得住野心。1931年9月18日,关东军刚在这儿(辽阳白塔旅馆)密谋完,转头就炸了柳条湖,九一八事变后枪一响,东北三省的天就黑了十四年。如今的图书馆旧址成了红色教育基地,展板上那些泛黄的照片和密谋档案,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我们这些参观者的神经。在满铁图书馆附近,还意外的碰到了一座日本神社的附属建筑。我查资料,说是1909年,日军将白塔公园内的古庙拆除,开始修建神社,用于祭拜战死的日军将士。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,这“鬼社”主体被辽阳人民砸了个稀巴烂,只剩下这一座附属建筑遗留至今。东京城遗址公园在辽宁太子河右岸的台地上,有一座中国历史上相当草率的都城——东京城,它从建都到拆毁统共才活了四年。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(1616),五十八岁的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。5年后,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攻陷沈阳,紧接着攻下明朝辽东军政中心——辽阳。当月,努尔哈赤就将都城从赫图阿拉迁至辽阳,并在城东太子河东岸兴建东京城。城廓建在一面临水的高地上,每面城墙各设二座城门,共设八门,分别叫内治、抚近、怀远、外攘、德盛、天佑、福盛、地载,这名儿起的相当的文雅。城内西北建有努尔哈赤议政的八角殿,后金天命十年(1625年)三月初三,努尔哈赤也就在这个地方力排众议,宣布迁都沈阳。尽管辽阳已建成宫殿且地位显赫,但因为沈阳的优越地理位置:西征明朝“路近且直”,北控蒙古,南制朝鲜更便捷,更关键的是沈阳地处平原,利于军事扩张和经济开发,符合后金“图谋中原”的长远目标。沈阳 北陵而辽阳这里的这处都城,自然也就荒废,无人问津了。东京陵在介绍东京陵之前,我先唠唠提到的后金与咱们熟知的清朝的区别,以便于各位理解。后金:由努尔哈赤于1616年建立,国号“大金”(史称后金),年号“天命,统治范围以辽东为中心,控制东北及部分蒙古地区。清朝:1636年,皇太极改国号为“大清”, 年号“崇德”,标志着后金正式转变为清朝。至于统治范围嘛,清朝入关后(1644年)逐步统一全国,疆域扩展至中原、江南、西藏、新疆等地。陵寝是历史的褶皱,藏着王朝的体温。远的不说,明朝帝陵除了葬在南京的朱元璋,失踪了的朱允炆以及被朱祁镇废去帝号的朱祁钰之外,其他十三位就葬于北京昌平天寿山,即所谓的“明十三陵”。南京 明孝陵北京 明长陵而清朝帝陵,一般认为有三处:关外三陵、清东陵、清西陵。关外三陵是清朝入关前在东北地区的皇陵,包括辽宁抚顺新宾的永陵(祖先),沈阳努尔哈赤的福陵和皇太极的昭陵。沈阳 清昭陵而后两者是清朝入关后,在河北开辟的两大陵区。清东陵在唐山遵化,葬了:顺治、康熙、乾陵、咸丰、同治5帝+两位著名太后:孝庄、慈禧。唐山 清东陵清西陵在保定易县,葬了雍正、嘉庆、道光、光绪和末代皇帝溥仪(在隔壁华龙陵园)。保定 清西陵而东京陵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?在迁都辽阳3年后,努尔哈赤将自己的祖父,父亲,妻子,长子,伯父,弟弟,侄子等等七大姑八大姨的坟墓抚顺迁到了辽阳,即为“东京陵”(现在还不开放)。再后来,随着努尔哈赤把都城迁到沈阳,在东京陵住了一阵子的先祖们又被迁回了抚顺新宾的“永陵”。抚顺新宾 清永陵而这里只剩下弟弟舒尔哈齐,长子褚英(废太子)等权力斗争中被清算的“至亲”。舒尔哈齐当年跟亲哥努尔哈赤争权,被关到死,长子褚英更惨,被亲爹安了个罪名下令处死。舒尔哈齐这种“黑历史”,朝廷巴不得埋远点,到了清朝中期,连扫墓的都懒得来。和其他清陵相比,可算是十分的凄凉了———————太子河的水流了千年,带走了襄平城的几十万人口,带走了明朝的鼎盛,只留下白塔砖缝里的苔藓,固执地替辽阳守着半部东北史。这座曾经的东北第一城,如今成了一尊被时光磨淡了轮廓的石像,立在沈阳与鞍山的喧嚣之外,沉默地老去。